方从哲此话一出，坐在万历身旁的郑贵妃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裙上的褶皱。万历皇帝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山东大旱，郑贵妃裁减后宫用度的事是请示过他的，他也同意了的。太子宫中的侍卫被裁撤，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慈庆宫位于整个皇城的深处，要说能有人一路杀到慈庆宫还没人拦得住，那多几个侍卫少几个侍卫已经影响不了大局了。可是这件小事放在如今太子遇刺的案子上，可就不是小事了，郑贵妃的嫌疑是越来越大了啊。万历眉头紧皱，对身旁的蠢女人有些无可奈何的感觉，她若再这样一直犯蠢，总有一天恐怕自己也保不住她了啊。

“太子内卫的事说起来还是朕的责任。今年山东大旱民不聊生，朕下令宫中缩减用度，以为天下万民表率，与山东百姓共度时艰，朕也未曾想到，以慈庆宫在宫里的位置也会被人闯入。”

皇帝主动揽起责任，郑贵妃感激涕零，一双杏仁眼波光闪烁，凝神于万历苍老的脸上。太子朱常洛见皇帝话语中隐隐有些对自己的歉意，吓得不轻，天子哪能认错的，于是赶紧跪下，说道：

“儿臣身为太子，本就应该体恤万民。山东百姓遭此大灾，如果宫里没有半点表示，岂不是让天下寒心吗？儿臣驽钝，还是在父皇的提醒下才体悟到这一层，实在惭愧。”

万历点了点头，太子今天的表现，真是无可挑剔：

“太子起来吧。你心系万民，朕十分欣慰。”

皇家一副父慈子孝、感人至深的做派确是令人动容，这幕一出，便是阁老方从哲也不好再在此事上深究。不过方阁老的身份多有不便，作为刑部侍郎的张问达这种青壮派官僚倒是百无禁忌，说错了，大不了挨顿板子，得个“孟浪”的评语嘛。

“陛下，臣有本要奏。”

“张侍郎有何见解？”万历表情甚是难看，语气中有些压抑的怒意。

张问达仿佛丝毫看不懂皇帝的脸色一般，怡然不惧地说道：

“陛下体恤百姓，宫中缩减用度，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衣食日用之类，皆是可以着手的地方，为何单单要裁减太子宫中的侍卫？且朝堂皆知皇后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宫内一切事宜都是由皇贵妃在操持，再看那犯人张差的供词，这，不得不让臣怀疑啊。”

“张问达，你含沙射影的便是一定要将这罪名安在皇贵妃的头上？”万历的声音陡然上扬。

“陛下，臣妾冤枉啊！臣妾只是遵旨行事啊！”郑贵妃哭诉道。

“臣不敢，只是此案疑点众多，事关宫中安危，臣不敢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张问达低头垂目，语气却是无比坚决。

万历皇帝望着这死脑筋的刑部侍郎，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张问达此人向来只求公理，生死不惧，昔日为右佥都御史时，便敢上疏弹劾泰州学派的名儒李贽，谓其“流行海内、蛊惑人心”，要知道当时李贽的声誉说是名扬四海也不过分，这封奏疏无异与天下学子为敌；万历三十年，张问达上疏直陈矿税之害，以天象异常相要挟，直接对抗万历皇帝。这天下谁人不知，矿税一直是宫里派太监征收，所得款项不会经户部手直接入内库，那是皇帝的内帑。况且当时万历皇帝正在拿这钱修三大殿，张问达便连这事儿也一块骂了，搞得皇帝下不来台。这种人在朝堂上，万历还真不敢杀他，他本为官清廉又直言敢谏，杀了他便是寒了天下仕子的心，动摇大明朝的统治根基。当初本以为这案子能到胡士相的手上便万事大吉了，想不到张问达作为等着听汇报的上官竟亲自下场，让事情变得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