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一会儿,阿柒慢吞吞地坐起身来,神色难得失落,“我自幼父母双亡,爷爷不喜欢我,将我丢在道观门口,是师傅捡我回去的。”
“是么,真是个小可怜。”藏在长袖里的手指蜷缩成拳,努力压着快要勾出冷笑的嘴角,平复心绪,伸手摸摸傻子的头顶,不由自主地将声音再放轻三分,咬着牙关继续循循善诱,“……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傻子却摇头,“不知道,我只听过,有人叫他渡生道长。”
意料之中的答案。这傻子身上有那人的气息,就算只剩一丝,他也绝不会认错。三百年了,再听到这个名字滕遇洋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当年青山道观的老牛鼻子白修炼了几百年,错把毒蛇当金蝉,引狼入室养虎为患,落得满观灭门功业尽失,当真讽刺。
殷离啊殷离,当年你师父给你赐名渡生的时候,可曾想过是这么个血洗青山的渡法?
“你师父,现在何处?”
“唔……死了。”
刚扬起的冷笑堪堪凝固在嘴边,愣怔了半天,才僵硬道,“……你亲眼所见?”
傻子红了眼,“亲眼所见。”
“怎么死的。”
“走火入魔,天雷轰顶。”
“……”
刚还和他有说有笑的公子突然没了声音,凝在指尖的茶碗里一汪清澈见底的茶汤,和他的表情一样再无波澜。
“遇洋兄?”傻子小心地歪歪脑袋,试探着轻声问道。
公子不答,只静默地将手里的茶汤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空洞的眼不知看向了何方。
哦,原来,果然已经死了。也是,区区一介凡人,便是再有翻天覆地的本事,三百年了,也总要化为尘土烟消雾散的。普通人可再入轮回,而走火入魔的修仙之人,只有灰飞烟灭。
想痛快大笑两声,努力了半天,没成。指尖攥的太紧,单薄如纸的白瓷茶盅不知何时已经碎在了手里,锋利的瓷片刺入掌心,苍然的指骨下一片肆意痛快的鲜血淋漓。
天雷轰顶。
这死法倒也和他这恶人般配的很。
只是——
尽管万般欺瞒、血流如注,那日封妖阵前万念俱灰,如今这人真没了,居然还是觉得,心口空荡的让人不知所措。
“遇、遇洋兄……”小傻子怔忡地望着他,结结巴巴地迟疑道“你、你哭了?”
“没有。”
松开一手碎瓷,蛇妖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
是因为没能亲手了结那小白眼狼吗?还是因为那无人问津的漫长千年里,只有他来了。
“啊,遇洋兄,你手怎么流血了!”身后传来傻子一惊一乍的大喊。
“无妨。”
无妨,无妨。
但凡孽缘,大都不会从一开始就不堪入目。全是金玉良缘地开始,满目荒唐地结束。
现在想来,那蛛网枯叶、屋不避雨的落魄王府里相依为命的日子,其实是段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