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用尽全身力气,反握一下他的手,嘶声道:“莫哭……”
虽然已经接受了,但“爹爹”二字岂是那么容易脱口?
沈贺沉浸在狂喜之中,怎会注意这些枝节末梢,抱着他哭一阵笑一阵。
把个大病未愈的潮生儿弄得浑身难受,他却一味忍着,任由沈贺发泄心情。
过一会儿,沈贺可能觉着有些丢脸,便擦着泪红着眼道:
“都是爹爹不好,往日里沉迷科场,不能自拔,结果把个好好的家业败了精光,还把你娘拖累死了……”
一想到亡妻,他的泪水又盈满眼眶,哽咽道:“你娘临去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把你拉扯成人。”
“可她前脚走,我就险些把你给弄没了……我,我沈贺空读圣贤之书,”
却上不孝于父母,中有愧于发妻,下无颜于独子,我还有何面孔能立于世啊……”
沈默前世成精,揣测人心的能力,并没有随着身份的转换而消失。
他能感到沈贺正处在“自我怀疑自我反省”的痛苦阶段,要么破而后立,要么就此沉沦了。
他本想开导几句,给老头讲一讲“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有笨死的狗熊,没有憋死的活人”之类的人生道理。
但转念一想,自己个当儿子的,说这些话显然不合适,便无奈住了嘴。
不过沈默觉着有自己在,老头应该会重回新振作起来,便紧紧握着他的手,无声的给他力量。
好半晌,沈贺的情绪才稳定下来,他擦干脸上的泪水,自嘲的笑笑道:“这辈子还没哭这么痛快呢。”
轻拍一下沈默的肩膀,他面色极为复杂道:
“苦读诗书数十载,方知世上无用是书生。从今天开始,我要找份营生,好好养活你!”
沈默感激的笑笑,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您不必勉强自己,等孩儿身体好些,自有计较,咱们无需为生计发愁。”
说着呲牙笑笑道:“说不定下次就能高中呢。”
沈贺仿佛从不认识一般,上下打量着沈默,宠溺的揉揉他的脑袋,开心笑道:
“天可怜见,潮生这次因祸得福,长大懂事了。”
沈默微微侧头,躲开沈贺的手,舔一下干裂的嘴唇道:“奋斗了半辈子的事情,放弃了岂不可惜?”
沈贺又是吃了一惊!
这倒不怪他爱吃惊,一个以前还木讷难言的少年,突然说出这样深沉的话来,搁你身上你也吃。
但沈相公毕竟是秀才出身,很快便联系到“否极泰来”这样的玄学观点上,起身在屋里走几圈,兴奋的搓手。
“看来祖宗有灵,让我儿的灵窍早开,果真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啊!”
沈默虽然不敢苟同,但对无需自我辩解很是满意,便紧抿着嘴,笑而不言。
沈贺又在屋里脚步沉重的转几圈,突然定住身形,十分严肃的望着沈默,仿佛做出了最重大的决断,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