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语气平和地问柳儿：“他以前也来过吗？”

“周指挥使每年都会去看望大姑娘三四次，自称妹夫，给大姑娘送些节礼、补品什么的。大姑娘一直有怨气，每次都退了礼，面也不见。但姑爷想拉拢周指挥使，就总是做主收了节礼。”

“正巧，今日周指挥使又来了，听说大姑娘小产，直奔后宅就要进来！这不合体统的事，我们哪里敢放！”

后宅的婆子们哪拦得住一个武将。前院吵吵闹闹，扰了后院清静。我低头看了看，在院中晒得身上衣裳渐渐干了，嗯，可以见人。

我冲着柳儿勾勾手指：“你家姑爷不在家吧？”

柳儿点头道：“姑爷今日晨间就出门了，说是黄昏时分回来，吩咐厨房不必给他备午膳。”

秦武安不在家，也就没人去当那个和事佬了。

“他们人现在在哪？你给我带路。”我去会会这个负心人。

柳儿引我到前院，见周仲天仍与丫鬟婆子们在争论，觉得有损姐姐的颜面，将要发作，出声训斥。我摆摆手，示意让她不要出声。柳儿见状，低头不语，跟在我后面来到厅堂上首处。

有一个眼尖的婆子看见了我，顿觉救星来了，忙做出恭敬的样子说：“可是前院吵扰，吵着郡主了？”

其他的婆子丫鬟们一听也都不吵了，表面上是向我行礼认错，乖乖地站在一旁，实际上是等着我替她们把这个蛮不讲理的周将军劝走。

我斜眼看他。他个子生得高大，我不得不高抬起整个头颅。

我与他这些年来见面的次数不多，只在宫庆上见过。但我认得他这张脸，看着俊朗忠正，实际为人狡诈薄情。

他是圣上的帮手，却是我家的祸星。

面对我的敌意，他并不生气，反而微笑道：“妹妹好。”

妹妹，妹妹，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啊！我一听他叫自己妹妹，气就不打一处来，冷笑道：“本郡主怎么不知自己何时成了周将军的妹妹！”

他对于我的奚落丝毫不计较，赔笑道：“听闻大姨姐身体有恙，周某特托人寻来这些药材，来孝敬大姨姐。”

我听着他一口一个“大姨姐”地叫着，只觉得刺耳，语气不觉又冷了几分：“周将军这一边叫着本郡主妹妹，又叫世子夫人为姨姐，不知周将军是何时娶的亲，又娶的是谁家女？怎么也不来给我一杯喜酒吃？”

“妹妹，我今日是好心来看望令姐的。你是知道的，我心中只有你二姐姐一人。”他仍就赔笑道。

他表现得越是谦卑恭谨，我越觉得恶心。

六年前，新旧两朝更迭的日子，有人哭，有人笑。哭的是再无旧主庇佑，笑的是站对了队，终有出头之日。

如果不是因为白天午睡睡得时间太长了，夜里睡不着，我就不会像要去二姐姐处找她陪自己说话；如果不是去找二姐姐，就不会碰巧看到二姐姐身边最贴心的双儿悄悄去二门叫一个小厮拉来马车；如果不是见到双儿拉来马车，我就不会因为好奇也叫来一个小厮为自己牵马，带着良儿尾随姐姐来到城楼下；如果不是来到城楼下，就不会看到二姐姐决绝跳下城楼的那一幕，也不会因此躲过灭门一劫。

那天风很大，吹得人脸上的水珠飞快干掉，没有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二姐姐白色的裙摆上和着血和泥水，到死都不肯闭上眼睛。她嘴唇微张，含混不清地说着“周郎……”